如何劝导蔬食
蔬食当然是应该的,本不成问题,目的在慈心勿杀。因为社会上人类习性之不齐,不得不劝导。佛在世时亦只戒本门僧尼,而对社会上一般群众不加例禁,只有劝化。因强禁其勿杀,而杀愈多。应先讲心的问题。凡具悲心者,自不肯杀生。具大悲心者,对杀生之人有怜悯心,且能善巧解化之,不执取自己之功德见而与世逆。此是文化程度关系。古人无故不杀牛羊,亦是郑重宰杀,冀其减少杀业而已。故此事当从根本上解决,一一论之如次。
一、食是欲,因欲而舌根多所分别,遂立五味。因五味而更起贪得,求食之欲愈炽,种种试验残杀愈出愈奇,造成世间大杀业。被杀者固可伤,而杀生者尤可悯,如欠高利债之永纠缠不清,甚无谓也。而几十年来社会习惯视为当然,岂不是颠倒?
二、食既是欲,可知不论蔬食荤食腥食素食,都是不应该的。但人因贪欲而有人身,身即是物,要维持这个物,不得不使其营养而讲卫生。生是保持其生命。既讲生命,即谈不到口福,贪舌上的舒适。要讲肠胃的适宜,可以保持生命的久长。但世人又有一种恶习,如富有者之大宴集,一席多至十品。到后来,舌亦无味,徒具观瞻。而诸富有残杀更多,极无意思。如北宋时一席千人宴,每人各鸭舌汤一碗,每碗三枚即三千条鸭子的生命。不久金兵入汴梁,大肆屠杀,一如斩杀鸡鸭。即不谈因果报应,其忍心如此,早已失去了人格,与禽兽无异,故受杀报而不足惜。此食欲施于四食五味之外,荒谬可笑。
三、荤食指葱蒜,腥食指鱼肉,蔬食为菜果,素食为随缘。素食者不择精粗、美恶、荤腥与蔬食也,口素而心亦素,见净而意亦净,是为食素。食为保养生命,则凡蔬菜中有碍于卫生者亦不应食。我见有食油灼粽子而丧其命者,故生冷硬腻四物皆当慎之。食荤可以助嗔心,食腥足以助淫欲,多嗔伤肝,多淫伤肾,多食又伤脾胃,肝肾伤及心脏而肺病矣。如是就违背了食的本意。
四、忧思伤脾,愤怒伤肝,劳虑伤神。若终日烦恼,即使蔬食得营养,仍不免于夭病,此心素之可贵也。我人不独应卫其身体,更应卫其生命。仁者必寿,慈心不杀,才是真素食,养成社会上一团雍和仁爱平等慈祥之气,正是思想的改造,和平的建设。然数千年来,积习的深厚,不得不大刀阔斧的改革。在革创之时,去恶必须斗争,时代进入建设之期,为社会进化起见,素食之法亦重要的大建设之一,有力者应注意提倡,共同建设这个庄严灿烂的和平世界。
五、食是一事,杀生又是一事,杀生是绝对不可的,但如完全禁绝杀生亦不易做到。要戒杀生,先须戒生。人因贪求而使之多生,是以多杀,能戒生即可少杀,此是根本戒。佛说五净肉,为不见,不闻,不为我杀,已死肉,鸟兽食之残余,此名五净肉。亦无非戒其心之残暴,为避重就轻之法。然蒙藏西北等处,以环境关系,不能不肉食,但于杀之前,先以咒力加持,此亦不过防止自己的杀意,勿断大悲心而已。中土食物丰富,即完全禁止杀生,亦无影响。然而禁屠一二日,即大起反应,此事诚难得圆满解决,非有力制裁而加以善导,不能挽回于万一也。
六、食为五欲之一,五欲者,财、色、食、名、睡也。正贪某种欲时,执取其一,余皆可弃。社会上欲无形制止贪欲,总以平衡为贵,巨富与过贫,皆可引之入恶。一为残暴,一为贪鄙,惟有中等生活,有享受而不太过,亦易于满足。如春秋二季之天气中和,不过俭,亦不太奢,杀生等事自然减少。故欲美食须先饥,饿则粗粝亦甘美。可见并不是肉食蔬食问题,全是饥饱问题,应当平心静气的研究,善巧方便以导化之也。大凡富有之家,每不易得饥,饥主要从劳力中来。劳于工作则易饥,饥则荤腥蔬皆无所择,而真素矣。
七、蔬食而求精美,非素也。此当是喉以上的问题。但求适口,不计卫身。食时第一要饥而后食,且要多嚼唾沫,可助胃中消化。细嚼则汁液愈精,而血干净清洁,自然少病。故经风霜后不宜骤食,过劳不宜骤食,心乱时不宜急食,气恼时不宜急食,临睡时不宜多食、或多饮酒,不饥饿时不杂食,饥饿过度时切忌食得快,守此七条。必无胃病。病从口入,终身之累,其慎之也。
八、凡腥食者,每易过食,明知已饱而不忍舍去异味,且必佐之以酒,酒以乱性而祸从口出,于身心两无益也。
九、恶成于习,习成于数,数数杀生见血,久成为习,而不觉习于杀人矣。故社会腐化易而文明难,堕落易而向上难。谋国者切勿谓其细故而忽之也。
十、蔬食求其必精而丰,必有所嫌,非素也。总之,荤腥蔬之为口食法,素食为心食法,此食素之所以难也,皆不可以不辨。素食一道,其义广矣。(一)素有随缘行素之意,一切顺应环境,心无偏执,是为素。所谓素,富贵行乎富贵是也。(二)素者随各人地位立场而施,在家人与出家人不同行其素也。喇嘛之在西藏青海而肉食,来上海而蔬食,素也。供何物则食何物,勿强人所难,素也。(三)我蔬则蔬,不自以为功德,素也。人腥则腥,不必起嗔恨心。有缘则化之,勿强与之逆,素也。(四)自己能蔬食则蔬食,若对腥荤仍有馋贪,而我故意蔬食以鸣高,用硬压功夫,久必保持不住,则非素矣。又素者净也,心无妄也。学佛只学得个净,意如虚空,心有荤素二见,则非素矣。
十一、斫伐竹木,竹木无执著性,故不知报复。凡禽兽含灵皆有执著性,故被杀时,亦知道逃避抵抗,何况于人。凡动物被杀害者,心必不甘,还报是当然的事。《楞严经》人食羊,羊还亦食人,世上冤怨相报,无有了期。本来我此肉身原同物品,本可借来借去,怕还债者,不必欠债。今我杀而食其肉,是于肉食之外又加上一层生命债务,亦断无不还之理,惟时间性耳。故杀戒为第一。正不必贪此一时之口福而贻害无穷也,故食腥与杀生食肉截然两事。今如火腿咸鱼等等,无有生灵在上,亦无杀报关系,仅是食料,故无报应。论者必执以为我又提倡肉食,罪何敢辞。又云:你不吃,人就不杀,此理自是正当。但是一句现成话,几千年来,人人如此说,究有什么效果?我人当平心静气来加以研究,先不必唱高调,自诩已能吃素,或自以为能不杀生。今日一顿蔬食,饮一杯水,严格而论,已杀了多少微生虫!故亦只可避重就轻,以不见血为度,聊以止其杀意杀行而已。食有六道不同,天道为意食;魔道为精气血食;畜道为段食,以物有形段也;鬼道为饩食,取食物之有热气而嗅之即饱;地狱道不得食;独人道是欲食,随其欲之变化而需要,积久成习。本来人可以不食,气充则不饿,遂又名气食。但以贪欲故,变为段食肉食蔬食,臻至无所不食。故不论何食。皆当生惭愧心。
以上十一条概言杀生之不可,而蔬食之应提倡。但一时积习难返,尤当善巧方便以引导,且勿与逆。兹再论之。
一、劝戒杀切不可急,欲速则不达,反失去机缘。擒拿不住,亦不可疾。嫉恶如仇,则又何必。此当以感情化之,使之相近,尤不可逆。此不是硬做的事,逆则近于意气用事,转可引其恼怒,而反多杀。第一劝其少杀,再进而戒杀。先劝其半蔬食,久久自然就范,再劝其食现成肉食,而可以完全戒杀矣。
二、引其蔬食亦当有法。第一告以卫生之理,蔬食可以夜眠安适,肠胃清洁,自然少病长寿。人总是怕病畏死,此亦善巧之一法也。第二不饿勿食,切忌杂食。第三劣者先食,美者后食。第四令常观食草根树皮者何如,一发悲心,自然下咽。
三、我人所以劝人蔬食者,无非要其入佛,减少杀劫。用言本极慈悲,惟收功不必在一时,而利害大小又当权衡。凡来学佛者,大都带病者多,一闻蔬食即惧而退缩,似不宜再严格以拒之,此其一也。凡不信佛者,往往不能蔬食,一闻即生厌恶心,因之而影响于皈佛者甚大。我曾亲闻多人说:修密宗是方便的,不必强要吃素。虽其人未明密法道理,却可测见社会上心理之一斑,此其二也。又学佛者对于骨肉间之爱根,总难遽断,因自己蔬食,亦强欲家人同种善根,因此闹口舌,伤感情。其势不敌者,暗恨佛教,引起谤法谤僧,其害甚大。而势可敌者,往往因其劝之,反而故意多杀,其害亦重,此其三也。又有蔬食未久,亲友不及普知,遇有宴会,有丰盛之馔,而客来不多,正喜其光临,乃偏要蔬食,主人不得已而再备蔬菜,事后即有怨恨之辞,牵及佛法,此其四也。因蔬食问题,许多人从而谤密,不知密法是密法,与肉食无关,喇嘛自有其立场,自有其法用,密宗修降魔大法时,必需血食。密法本是不共法,当初诺那大师于抗战时在重庆修法,杀牛为祭,谓自此日寇不敢入境,当时世人疑而谤之,后果然。若以教理论之,以世人眼光评之,应无所逃罪矣,此其五也。以我过去之经验,凡以压制功夫持戒蔬食者,必于临终前大翻种子。我乡有比丘尼广定师,二十出家为尼,戒律甚严,念佛五十年,参一部牧牛图,垂三十年,我见之年已七十矣。闻我说牧牛之旨,忽大喜,向佛前礼拜求皈依愚公而修密,至八百余座而病。时余欲北去,乃告其左右侍者,尔师如命终时必骂人,必闹开荤,不要紧的,当任其发火,而以极精美之蔬食飨之,曰是荤的。彼不久必大悔恨,尔等当再告以我之预嘱,彼必释然。此关一过,此上病更不再犯。后果然,仍合掌念佛坐化。又类此翻种子者,不知凡几,此其六也。
四、饥饿有真假之别,饥之不可忍时斯是真饥。若见肴馔而即思食,此是假饥。见美馔异味而不舍者,此是欲食。欲食即易中病,而肉食者每难制止。
吾人对此问题先得打破成见,律己须严,衡人宜恕。而对自己亦当时时调伏,不可执取蔬食为自己功德,亦不可执取肉食为他人罪恶。鄙人昔亦吃素六年,但是假的,在家庭常常气恼。六年中,无日不舌素心荤,眼荤口素,烦恼无已时,遂又开荤,重新练起,或丰食,或恶食,或淡食,或白饭两碗,而以美馔陈于前,以强制之,用以打破此二见。余明知开荤必招骂,更特意求个骂,以破此功德心。名为五欲之最难破者,色次之,财又次之,食与睡更次之。名心不死,无以入道,此亦练心素之一法也。然而行之多年,仍难自信,始悟对治法之非计,以仍有此心,二见终未泯也。特念学佛根本当不在此,多生习气,非真参实究、从见性下手,不到根尘脱落时,此病断难拔除。又经十年,才做到见美食可以不馋,凡荤素见,功德见,名心喜心,或可不住,意中特觉自在,此我之所谓心素也。我今此论明知必受种种责备,但我行我素,不敢虚伪。记得八年前同学某兄,特因此事专来问罪,余笑谢之,谓各人有各人的道理,兄今特来关切,实为感谢,惟另有一人关爱我者,更切于兄,兄知之否,渠问何人?余自指曰:即王某是也。某学佛虽不久,实不知自爱,今特意求人谤詈,兄当思此中究有何种代价。岂借修密以为私便者,因果又岂不知?渠默然无语。后二年,又来告我曰:我今不得已而又开荤矣。余笑曰:你本来不曾素,庸何伤?愿我同门有致疑于此问题者,亦勿定执我言为是,亦勿与人多争,使人恼乱。当发大悲心,先从自己见性功夫下手,勤除习气,蔬食一法可自然而致。孔子所谓先立乎其大者是也。但我始终不愿同人杀生,并且提倡戒生,以多生即多杀也。又投入畜类者,早已种下杀报,无所逃于业力,不被人杀,即为同类或异类所残,惟不必由我杀之,以结恶缘。昔上海大场有放生处,无类不有,乃于抗战时尽被军人杀却,无一留存,此业力之可畏也。人生大事有过于了生死者乎?望同人速注意于此大事,慎毋多诤可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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